本A

“如果他们问你为什么不报案?”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老弟。我不知道是该发疯,还是该上吊。”

【薛晓】山中客

薛洋死后失去了记忆,成了一只游荡的孤魂野鬼。

他在做鬼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始终处在茫然中,不明白为什么没有索魂的鬼使来接他,也没有痛饮孟婆汤的口福。
他在一具残缺不全的尸首上面飘了很久,这时候无论是自我还是外界都毫无意义,鬼的本能驱使他盯紧着尸体死意肆虐的沉重眼皮,渐渐的那里塌陷下去,有浑浊的腥臭液体从缝里流出来,引来了很多蝇虫。而他在滔天的嗡嗡声里醍醐灌顶,尸者残存的最后一点意义化作一缕青烟,充实了他空虚的鬼体。
他终于有能力去开启一段崭新的鬼生,迫不及待的扭动灵体就想走,从这一点上他猜测自己生前是个活泼的性子,虽然地上腐烂的尸体并没有给他任何记忆。走前他将自己死去的面容细细印入脑海,客观评价实在是很丑,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死在贫瘠野地里,稀稀拉拉的荒草面黄肌瘦,遍地砾石锋利得刮人血肉。他碰到其它的野鬼,一个老头儿白眉白须,唯有一头半长不短的红发火势旺盛,他是这一众山鬼里面年纪最大,也是最强的。老头儿按照惯例想要教训才死的后生,百来年里第一次吃了栽。薛洋赤手空拳,一面打一面想,怎么人打架是这样,鬼打架还是这样毫无新意呢。他往他胸口重重踩下一脚,听见肋骨断裂的清脆响声,有几根骨头戳穿胸膛露了出来,他顺手抽了一根,把老头儿的脑门敲得咚咚响,像一面鬼皮绷的大鼓。
鼓声敲怕了众鬼,风云变幻,鬼王易主。后来老头儿来讨他的骨头,这鬼和人终究不一样的,赤手打鬼会痛,但是不会死。薛洋觉得无趣,让那老不死的捶了会儿腿,便让他去山崖下翻自己的骨头。老头儿也不抱怨,很有毅力的找了一个多月终于找出一根来,塞进去发现还是差点意思,胸前凹下去一块。他将就着用了半年,薛洋看他尽心尽力任劳任怨的份上,大发慈悲告诉他,原先那根肋骨早就被他刨坑玩儿的时候挫断了。
鬼体不能离骨远游,这样鬼生的趣味性就很讲究天时地利鬼和。他们这一群死在深山老林里的可以说是天生厄命,死也倒霉,一年到头没几个人过路,想闹点动静出来出出名都很难。薛洋觉得真是憋屈,晃来晃去就那么几座山,只好变着法子在鬼身上找乐趣,可男女老少统共也就几十人,故事太少啦。
鬼有鬼的活法,死人还图什么乐子呢?红发老头儿劝他,倒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薛洋于是更加郁郁,其他鬼都知道自己图什么,怨魂不散总有个说法,像他这样的又算个什么呢?他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遑论死因和仇家。漫长鬼生里的大部分时间他望着虚空发呆,身懒心懒的也不知道脑瓜里究竟有没有想出点什么。众鬼与他作推测,头儿鬼气强盛,又这么年轻,可见生前一定经历不凡,罪孽深重,依头儿脾性,想必是昔日叱咤风云,威震江湖,江洋大盗式的风流人物。薛洋听了一鬼赏一嘴巴,这他妈的说的都是些什么。
他一点想法都没有,那些记忆像是清晨草叶上聚集的露水,暖意一发就全散了,了无痕迹的摸不清去向何方。他在空皮囊里反反复复的捜,任凭日升月落,春去秋来,也没觉出任何执念,怎么无端的就作了鬼呢。
原因肯定还是有的。最后他的心病成了弄清自己是谁,而这个病放在目前的处境里横看竖看都是没法治的。其实不治也没什么,他满不在乎,不痛不痒的碍不着他,等哪天机缘到了,灰飞烟灭或者赶路投胎都不失为一个美满的句号。
而机缘这个东西谁也说不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总之一切都不由他们来操心。活例子他也见过,运气好的比如有个扎辫子的放牛娃,生前和姐姐相依为命,村里有个恶霸要强抢他姐姐,在他在报官去的路上截杀了他,尸体丢到这里来。这个娃子在山里待了十多年,某一天突然就能出山了,报仇之后还回来跟他们道了别,抱着骨头去投胎了。运气不好的比如红发老头儿,作古一百二十来年,仇人都投了几次胎了,他还在这山里挨着,养老之余还要劝大家别心急,实在是很搞笑。
薛洋不觉得痛苦,虽然有时候他很寂寞,不过他把这个全归为无聊,无聊之余也还有惬意。山中岁月闲静好度,落花流水,霜雪岁寒,小打小闹里日月无痕,时间不过是专门负责数日子的小鬼嘴里吐的几个单薄数字。迷路而死的穷书生见薛洋老是在松树下睡觉,想起一句“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自作主张为他取了个名儿叫松眠,薛洋听了抬腿一脚,没由来的极厌这种自作清高的字眼。书生很委屈,但大家也觉得不符头儿的气质,于是只好作罢。不过经过这一出,这个“眠”字倒留了下来,从此大家都改称他眠老大了。
后来过了安安稳稳的过了十多年,有个道士打山里过路,宿在山洞里叫年轻的女鬼看见了。女鬼见他生得清隽,干干净净,十分欢喜,想与他发展一段露水姻缘。哪晓得那道人不解风情,道法精深,识破了她的法术,女鬼怨起,再想吃他反被收拾一顿,不知是她运好还是他慈悲,总之是让她逃脱了。
谁都知道眠老大不喜道士之流,女鬼找到眠老大告状,半夜三更的薛洋无事,刚好在睡清净觉,被吵起来满肚子火,听到道士两字更怒几分。他携排山倒海之势而来,一身森森鬼气盖过夜色,踏进洞口却楞了。
洞里有个玉面道人闭着眼打坐,五官生得很美,一身不染尘的白衣柔柔的,拂尘搭在肩上,整个人都散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知道有鬼来了也不慌,仍是神色自若的继续打坐。
这他妈也太好看了,不是有点好看的程度啊,薛洋突然想倒回去教训那个女鬼,告状怎么不告清楚,而且看他这个样子,恐怕是高人啊。薛洋分出一股鬼气去试探他,刚近体就被道人淡淡地化散了。
是高人。薛洋简单地下了个结论,分析今夜风清月明,若是让道士死在今晚未免太美了他,总要等到月黑风高才好下手。于是他撤了出去,回去敲出山上所有的鬼,把他们赶来堵洞口,谁也不能让这个死道士跑了。
夜还长,他寻了个树枝继续睡觉,结果一向睡眠质量极好的他竟然失眠。鬼睡觉纯属怡情,但睡不着就搞得很郁闷。薛洋跟睡觉杠上了,睡到天明默数了万来只羊,一颗心惶惶的就是睡不着。
到底怎么搞的嘛。他虽然很郁闷,可今日已有了安排,臭道士的事不能不管,天亮了他肯定想走,哪能让他那么轻易地就走了去呢。
他先去摘了个桃子吃,大战之前放松一下,要是今天他不幸落败,灰飞烟灭之前也不会遗憾了这满山的甜桃。众鬼守了一夜,起先绷紧神经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渐渐发现洞里人殊无杀意,便叽叽喳喳的聊开了。薛洋老远听到高谈阔论,心想这么谈一夜怎么得了,臭道士烦也该烦死了。众鬼见他来,自觉让开一条路,薛洋摆开笑脸,提起气往里边走。
那道人还是原先打坐的姿势,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一双明目却陡然睁圆,波澜不惊的表情山崩地裂,薛洋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他吸气的声音。那道人踉踉跄跄的退后几步,手颤抖着就要去摸剑。薛洋都奇了,他摸摸自己的脸,问道我有这么可怕吗?他觉得自己生前的这幅皮囊长的还是挺俊的,再不济也不能把人骇成这样啊。
薛…薛洋…
那道人喉咙里滚出几个破碎的声音,剑气刺破长空,他的声音冷若寒冰,这又是你玩的什么鬼花招?
薛洋堪堪避开剑气,只觉得莫名其妙,花招?又?什么玩意儿?你有毛病?
骗人!那道人突然喝了一声,脸色难看,表情复杂,薛洋还没来得及细品,剑招已至,他只好专心去接招,鬼气剑气一黑一白,撞得整个洞都大震起来。打了几招薛洋就觉出不对来,这人出手也忒狠了,哪有半分慈悲,分明是用了十成功力来打他,跟他有什么深仇血恨似的。退一步说,如果他还没使出全力,那情况就更糟糕了,跑吧。
计较间就已落了下风。灿烂的剑花在他脸上划出几道深深的口子,有一滴血流进了薛洋嘴里,满口腥咸弄得他眉头一皱,当下决定不再跟这个疯子打下去了。他转身飞出洞外,大喝一声跑,围观的众鬼打了个激灵,皆作鸟兽散。
站住!一道白影直飞出来,对着薛洋穷追不舍。薛洋觉得这他妈的才是真见了鬼,那么多条鬼影偏追他一个,怎么会有这种人。他拼命地跑路,在山里七拐八弯,穷尽一身鬼力才摆脱这个人。
他藏在隐秘的树洞里骂骂咧咧,气恼之余不禁纳闷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怎么看起来挺安静的一个人,说发疯就发疯呢。疯了这一阵也就算了,要是他打定主意不放过他们他又该怎么办呢。
晚些时候他支了道鬼气去寻红发老头儿,很快就有了回应,两人转移阵地蹲到树上,两任鬼王都觉得事态很严峻,正式讨论之前老头儿还要关心薛洋一下,搞得薛洋暴怒,差点把他丢出去,跑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们哪一个出来掩护一下我呢?
老头儿很无奈,那道士摆明盯紧了眠老大你,我们引他也引不开啊。
行了行了,薛洋不想废话,先看看什么情况吧。他分出许多细细的鬼气来,悄咪咪地满山寻鬼。清点完毕发现鬼倒是没折一个,不过这法子传不了情报。薛洋啧了一声觉得还是要出去看看,红发老头拦下他,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出去了。
这都什么破手下。薛洋摇摇头,躺在树枝上吱吱呀呀的摇起来。折腾了一天他也累了,反省起平日里天天就睡觉发呆,小打小闹全不成气候,他怀疑自己已经养软了骨头实力下降了。虽然那人也真强。
细思真是古怪啊,他推测要不是那人除魔卫道的心太强,就是自己生前跟他有仇。可哪有人来找鬼报仇的,这也太搞笑了,他虽然在等机缘,但巧成这样,要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他也是不能接受的。
不过他也真好看呀。
鬼就这么东一阵西一阵的瞎想,不知不觉会了周公。
他睡的沉,浑然不觉有一人已经上了树。那人立在旁的枝杈上,皱眉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终究是如来时一般,披满肩星光,轻飘飘地飞走了。

这是今天听到同学骂洋而气出来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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