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A

“如果他们问你为什么不报案?”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老弟。我不知道是该发疯,还是该上吊。”

山中客(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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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得从当年说起……想当年……”

“别说了吧。”

“当年我……”

“别说了吧。”

“我在……”

“别说了吧别说了吧。”

“要说!”黄齐捂住耳朵大喊一声,薛洋转过头去跟晓星尘说,“真的没什么好听的你想听睡前故事不如我编个给你听他讲的没有我编的好听是真的我保证你还是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抓青蛙杀青蛙烤青蛙。”

晓星尘冷漠地看着他。

“好吧。你不去。你不喜欢青蛙。我知道了。我要去告诉青蛙。告辞。”

 

薛洋刚走出三步,草屋里飞出一道黑影直奔薛洋而去,他轻快地后退一步,满意地看着眼前人扑空摔倒,接着大哭起来。

小女孩眼泪汪汪,“眠眠哥哥……”

“叫洋洋哥哥!”黄齐说,“圆圆到我这里来!”

“洋洋哥哥……”小女孩呜咽。

薛洋笑容可掬地照她脑门来了一下。“闭嘴。一边去。”

小女孩跑到黄齐面前,“爷爷我也想去抓青蛙……”

黄齐看着薛洋没入黑暗,“我不知道他还会抓青蛙……应该不会去的吧。女孩子不要抓青蛙,圆圆跟我们在这里吧。”

晓星尘给她倒了一杯茶。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往黄齐怀里缩了缩,小声说,谢谢哥哥。

 

薛洋戳了一夜青蛙。

 

这天的晨曦似乎格外刺眼,水面反射的光也几乎使他忌惮,他不快地退到树荫里,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太阳,决心找地方避避。

很自然的就溜达到了晓星尘曾经栖身的洞穴。洞口的禁制还在,薛洋向来对这个法阵嗤之以鼻,一方面以晓星尘的实力和身份,除了薛洋以外其他鬼早就对他敬而远之,避之不及,防他们实在是没必要;另一方面,防薛洋又没有半点效果,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再说晓星尘也不见得是一见到他就恨不得拔剑相向,客客气气请他进来大家聊聊天难道不好吗?

晓星尘的气息已经淡了,洞内很干净,就算薛洋经常在这里乱丢果皮纸屑,晓星尘也会默默的收拾掉,他不太会骂人,也可能是因为他不想讲话的缘故,还可能因为他是一个好人,抑或是什么其他搞不清的原因,其实根本无所谓,薛洋有点喜欢这样,他承认晓星尘很迷人,不,迷鬼,也不,应该是人鬼皆迷的那种,天然就使他想亲近,而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这不是错觉,本着血仇在前,互相憎恨为重的原则,事情本不该是这个走向,奈何其时已晚。

所以他只有一点喜欢这样。当他的头脑脱离控制,在不同时段浮现对方的影,当他们对坐,当他以目光迟迟地一遍遍描摹对方的面容,眷恋地流连于那些线条,当晓星尘俄然走出想象之外,孤松独立,不再是一段他茫然期盼的记忆,他发觉他的世界草木调和,日升月落静默徐缓,星火在天外燃烧。但这是不对的。夏日更深的景致引发他惊慌的忧思,薛洋嗅到万重山外秋风浅淡的气息,一个盛大的节日在地下无声酝酿。

他靠在洞壁上,回想夜里晓星尘在此地生火,他把火堆拨来拨去终于拨灭了之后黑暗中他投来的责备的眼神。

他离开这座洞穴。他什么时候离开这乏味的山野,什么时候离开他呢?

 

前几天薛洋睡觉的时候,黄齐不知道怎么打动了晓星尘,使他搬到山民留下的屋子里去住了。当薛洋醒过来,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睡在床上,时值正午,阳光从窗缝里漏进来,他难受得要命,抬手一道气劲直冲窗户,谁知道那是哪处年久失修的古迹,窗户娇贵得经不起他一拍就掉,然后阳光更加肆无忌惮的长驱直入,逼得他简直要疯。

不想窗口倏忽冒出个人来,晓星尘皱着眉说你终于醒了?

差点吓死薛洋。任凭哪只鬼突然在正午看见这种道长高人都会吓得想投胎,正午是他最虚弱的时候,看见晓星尘的感觉无疑非常惊悚,晓星尘好像也注意到阳光的事,不过他似乎没有多余的想法,那你还睡吗?他问。

睡。薛洋讷讷。

晓星尘点点头走了。

鬼懵了几秒,一把扯起被子盖过头顶。

这道士不知道走之前应该把窗子捡起来再安上吗!

 

那天晚上黄齐来找薛洋,“恭喜你又睡了五天。”黄齐诚恳道。

“哦。你来晚了。晓星尘已经告诉我了。”

“那他问你为什么这么能睡了吗?”

“不告诉你。你来干嘛?”

“因为他早就问我了,他还问了我一堆问题,你想要我如实回答吗?”

薛洋做了个怪表情。

“你特地问我干嘛,当初你们议论我的时候有谁来征求我意见了吗?”

“哎呀,都说了没议论你了。你看,他跟你有仇吧,我是觉得,他问我的主要问题跟你没有半点关系,那他问来干嘛?你们之间到底进展得怎么样了?”

“什么叫进展得怎么样了,你想有什么进展啊?”薛洋瞪他,“我无所谓,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呗。”

“你都不想问问我他问的什么吗?”

“问了有什么用吗?”

“有。我会比较开心。”黄齐说,“他问我怎么断定这里祭山的巫术就是古越巫术,圆圆的病和他在扬州看到的又是不是同一种,还有……记不清了,可能还有什么别的。总之就是那些事啦。你知道,我原来在那边做官,虽然不幸落难,到这里来之后依然受人爱戴,跟巫师们关系也一向都很好……”

薛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不知道。我没问你。我不感兴趣。你可以闭嘴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再聊。另外,我问你,这么多屋子,挑哪里不好,你为什么把我丢到这里,要让他住那里?”

“这里?那里?”

黄齐看了看这里,普通的山居,几间房,前院后院平平无奇,点点头道,“是破了点。但也还好吧,你平常又不住屋子,就别在意这些了。再说他那就一间茅草屋,有什么好羡慕的,起码这里大啊。你想跟他换吗?”

“你有毒吧。”薛洋说,“你为什么让他一个人住茅草屋,住这里不好吗?”

黄齐瞪大眼睛,“这不好吧。万一你们共处一室,万一你对他下毒手,或者万一他对你下毒手,再或者你醒来看到跟他一个院子,对我有意见怎么办,”黄齐摸摸胸口塌陷下去的一块,“再说他一个人住有安全感,谁想和鬼一起住啊,难道你想和道士一起住吗?”

“我是嫌跑过去找他太远太麻烦了。”薛洋面无表情地说,“你真的有毒。而且我醒来还是看到他了。我已经对你有意见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危险?”

 

黄齐觉得薛洋就是在乱找碴。他迅速逃离现场。

结果过了几天他们说起这件事,仍然忘记薛洋在场,要听一个认识了十多年的老鬼第数不清次对他那百年前的人生老调重弹,实在是很令鬼厌恶的一件事。何况他一时半会还讲不完。

所以薛洋跑了。

哪怕戳青蛙是比较无聊。

 

薛洋对山里所有的草房子都持有一种谨慎的态度,想想看一两百年的暴雨冲刷过的山茅草,今天漏一点,明天漏一点,后天就不行了。当然其他的房子也同理。好在人没了,鬼还在,穷极无聊的时候到处修房子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这些人去楼空的骇人建筑,在寂寞的鬼眼里却像是遥远的人世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恐怕所有鬼都熟练掌握修修补补,爱惜旧物的技巧,这些鬼唱着歌,叽叽喳喳地活动一整晚,天亮就一哄而散。薛洋偶尔也有兴趣参加一下维修房子的工作,不过他仍然觉得这些房子之所以屹立不倒,完全是因为它们已经成精了。

有一天薛洋友善地向晓星尘表达了他的想法。

“你是不是觉得得晚上一个人待着挺害怕的?”薛洋微笑。

“不觉得。”晓星尘说。

“你再认真思考一下。”

“不觉得。”晓星尘说。

“可能你还需要思考一下。”

“你想干嘛?”晓星尘打断他。

“让我说完嘛。我是觉得你不安全,荒山野岭,孤零零的,多可怜,你说。”

胡说八道。晓星尘心想你说这话才让我觉得很不安全。

他叹了口气。“所以你到底想干嘛?”

“让你搬到其他地方去住。”

“到底为什么?”

“当然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啊。”

晓星尘用一种明显感到十分烦恼的眼神看着他,当然薛洋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真诚而热情。

晓星尘会妥协的吧。

肯定会。要不然他会撇过脸去不理他。

薛洋这么想。

结果晓星尘说不。态度越发坚定得像踏出此地一步就会丧命一样。

嘁。真没意思。薛洋翻着白眼想,这有什么的,你不肯搬走,我也可以过来呀。

 

黄齐喜欢讲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这可以理解,晓星尘关心孩童,也许想了解一些跟这种咒术相关的事,这也可以理解,但他为什么又跟其他的鬼也聊起来了,这就难以理解了。

薛洋决意不去问。他倒是想知道,如果晓星尘有那么多事可了解,那究竟何时才会想了解到他身上。

走着瞧呀。他想。

他坐在高高树枝上。看见月亮在东方山坳之间,孤零零地升起来,一点一点,转啊转,转到西山,看见软鹅黄的晨曦与它遥遥对望,再从东天,沉默地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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