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A

“如果他们问你为什么不报案?”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老弟。我不知道是该发疯,还是该上吊。”

【薛晓】山中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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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c,雷,慎,

竹篁幽深,翠波荡漾,本该清幽的竹风里,此刻却因夹杂着女子痛苦的低泣而显得无比诡异,令人心神不宁,老者闪身飞进竹林深处,一处雅致的小院落陡然出现,晓星尘打量片刻,跟着进了一间没关门的屋子。

还没进门,一股扑面而来的蛇腥气就让他眉头一皱,屋内很空旷,但窗户紧闭,小桌上点了两支烛,幽暗的烛火照出床边垂落的一只青白的小手。一个年轻女子正坐在床头垂首哭泣,整个房内腥臭阴森,纠缠着浓重的不详黑气。

老者问,“其他人呢?”

女子啜泣着抬头,“还…还没回来。”言罢,余光瞟到门口的晓星尘,吓得立马咽下了哭声,“谁?!”

老者猛拍了她一把,“你也去找!”

女子犹惊骇不定,“可是……”

“快去!”

对上老者凝重神色,女子犹豫半晌,终究还是站起身,复看了一眼晓星尘,化作一道青烟从窗缝里飘出去了。

老者招呼晓星尘过来,越靠近床的位置,腥恶气愈发浓重,等老者把被子一掀,从里面挖出个人形物来的时候,晓星尘汗毛顿立,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刷”一下冲到了头顶。

那是个约摸七八岁的眉目清秀的女孩子。两颊凹陷,下巴尖尖,毫无知觉地昏睡着。她面色青白,眼圈黑如墨色,眼看着就是已经没有进气的枯槁模样。这个女孩子赤裸着身体,真正使人惊心的是她脖子以下的身体,整个竟像一只烂梨,蜡黄无泽,上面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凹陷,有的已经溃烂,却不见血,只是随着起身的动作,流出浓浊黄液,蛇腥气重得令人作呕。

这是个人。

晓星尘屏息,正欲上前细看,突然在烛火燃烧的哔哱身里,多了一声音色轻微不同的“啵”声,只见女孩脖子下方的一处凹陷已经烂出一个洞,一根麻黑的细线扭动着,从洞里探出头来。不消片刻,那细线整个爬了出来,挂在女孩肚子上扭动,竟是一条周身长着无数小足似的须线,像小蜈蚣又像小蛇的东西。

饶是晓星尘降妖除魔,见多识广,也看得头皮发麻,一阵恶心。一旁的老者看他面色不好,便把那怪虫打下来踩死,把女孩放在床上,又用被子盖住了。

“别看了,先出去吧。”

 

两人出了门,老者仔细把门关好,问晓星尘,“你可见过这种病?”

晓星尘默默无语,皱眉思索半晌,才慢慢开口道,“也许……我曾行经东南扬州之地,一路南下,途中经过一个村子,村里锣鼓喧嚣,热闹非凡,听说是正在准备迎接神女的到来。当时有村民抬着担架,担架上有一名赤裸的老者,他们不许外人靠近,我只是远远看过,但……”他顿了顿,又道,“这只是猜测。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那种气味……让我觉得很相似。只是,那地极闭塞,又说是古越巫术,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出现呢?”

他说着,语气里充满了对自己判断的怀疑,但一旁的老者却佩服地看了他一眼,“道长真是见多识广。不错,这正是那边的巫术。既然道长识得,那是否知道解术的法子呢?”

“抱歉……那名患病的老者,本来是要抬给神女救治的,既然被尊称为神女,想来也就是他们的巫女祭司之类,解术的法子,应该只有神女才知道。不过,老伯,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况且……”

况且这深山老林里,哪来的女童?

老者叹了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

他斟酌着,简单地讲了讲。

原来,一百多年前,这里尚不属于深山,山外就有村子,山里也零零散散居住着人家。但是,因为雨季多发山洪泥石流,当地一直都有祭拜山神的习惯,大概每隔个三四年,就要给山神献上一名童女以祈求平安。然而,一百多年前的雨季的一场大地震,却引发了前所未见的泥石流,汹涌的砂石泥浆几乎将山外的整个村子埋了十之七八,交通阻塞,居民所剩无几,几乎全搬走了,再后来人少山空,野兽也从深山里出来了,山里就彻底没人住了。五年前,却有一个受伤的父亲,抱着年幼的女儿出现在山里,当薛洋把那个孩子丢给山里的女鬼时,黄齐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献给山神的童女,都要被施一种术法,最初施完术后,孩子嘴唇红艳异常,眼圈却是青黑。

“以前哪知道被丢到山里的孩子后来会变成这样……”

晓星尘忍不住打断他。

“您是说薛洋救了她?”

这是重点吗。黄齐想说,但是他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表情,只好说,“是这样没错。呃,要知道,你们的私人恩怨我管不着,虽然听上去是挺假的,但孩子确实是老大抱过来的。”

晓星尘听着“老大”二字,怎么听怎么像山贼头子,十分别扭,而且还是从一个看上去已经是知命之年的老者口中出来,就更别扭,然而老者自己好像丝毫不这么觉得。

这可真是。

他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又问道,“那孩子的父亲呢?”

“死了。他来的时候就一身血,半死不活的,抢孩子被人打的吧,又淋了雨,在山里哪里活得下去。”

“这不可能。”晓星尘果断摇头,“这孩子固然身世凄苦,但薛洋也断不可能会同情她,何谈施以援手?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你挺了解他嘛。”老者道,“不过我真没骗你。我又没说他有多疼这孩子,同情嘛,确实是不同情,养也是不会养的,但他能救人啊,每回发病都是他救过来的,要是没有他,可怕这孩子坟头树都可以乘凉了。有没有隐情我管不着,我只想说,这回我们几天没看到他了,我就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你能治。但既然你不能治她,我也就不多说了,我要去找他了。”

“什么?”

晓星尘越发觉得难以置信,他们是在说同一个人吧。也许再多聊几句,这老伯还会告诉他薛洋已经在山外开了连锁善堂了。

老者道,“老大他……哎哟!谁打我?!”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我打的,怎么样?够不够疼啊?”

黄齐摸着被打的头,没了音儿。

薛洋没有束发,一身松松垮垮的白袍,腰间卡着降灾,系着色彩斑斓的琳琅珠玉,抛着几颗石子从天而降。他看了看黄齐,转而颇为友善的对晓星尘微笑,“看到道长对我还是这么感兴趣,真是让人高兴。想问什么我随时奉陪啊,不过,背后嚼舌根就不好了吧,这位老不死一个人嚼也就算了,道长怎么能跟着掺和呢?”

晓星尘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一旁的黄齐插进两人中间,“行了!本人不是老不死,你俩也别叙旧了,来了就快进去吧!”说着推了一把薛洋。

薛洋撇了撇嘴,进屋去了。

 

随后又来了一些鬼,都很忌惮晓星尘的样子,只是在门口张望,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发出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原来坐在床头哭泣的那个姑娘这回坐在了门槛边,看着房内,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流个不停。黄齐摆弄着一鼎小巧的白瓷博山炉,不知名的香料生出袅袅青烟,薛洋在手上划了道口子,蘸着血在地上画什么复杂的法阵,画着画着渐渐暴躁,然后开始冷笑,然后两张凳子就被砸了出去,门口围着的鬼作鸟兽散。

那姑娘被砸了,就抱着凳子在门边哭,被黄齐连人带凳子拖走了。

没鬼管晓星尘。房内剩下一人一鬼,薛洋捣鼓了好半天,抬头发现晓星尘还在,不禁皱眉,“你怎么还在啊?不嫌恶心啊?”

晓星尘盯着薛洋还在滴血的手,“你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算了,我劝你还是出去吧。”薛洋走过去掀开被子,捞起女孩放到法阵中央,拍了拍手,与晓星尘对视,“要走现在就走,要是不走,就不要打扰我。我要——怎么说,算是半个江湖骗子的本职?随你怎么想。我要——”

“——跳大神了。”

 

天光隐没。

烟,青烟四起,是扑朔迷离的浓烟,沿着地面诡异蛇行,四处蔓延。红烛落泪,鲜血为阵,薛洋于隔世的重重烟幕中缓缓转身,一头青丝簌簌滑落,雪衣乌发,夜幕下展开影影绰绰的万重山色水墨,一手五彩丝线交错罗织,网起一串古玉青铃,一手徐徐抽出长剑,势若盘龙,锋锐红光划开混沌,一室郁积虫瘴受了惊扰,陡生波澜,腥风恶气荡荡迫面。

气流在地底暗暗流转。真正的鬼魅从容不迫,面容沉静如水没于烟海浩瀚,脚下步法生花,转玉铃,抚长剑,璆锵鸣兮琳琅,又有虫声,雨声,风声,远远近近振成一片,鬼的声音在刁钻的地方响起,晓星尘深锁迷城,只得走到心底深处去听,他在说一种他未曾听闻的语言。念词徐缓,吐音清晰圆润,停顿处有韵律悠长绵延的美,那声音本是昆仑玉碎,芙蓉泣露,此时凄凄切切,低徊缠绵,有若玉昙辞露时冷香悲戚的呜咽,衣袂飘飞,词曲纷散,长剑南面舞过三次,旋身而去的鬼蹈歌踏浪,已然忘我。他们擦肩,鬼低垂鸦睫下湿润的黑眼睛,是晓星尘全然陌生的温柔缱绻,潺潺不知其所向。

晓星尘忘了屏住呼吸。

腥风尖利地咆哮,陡然冲入鼻腔深处,几乎要使他晕厥,而红光明明灭灭,屋子低低的吱呀作响,暗红法阵中女孩子放声哭泣,浩然之气终于挣脱千关万阻,扫过每一道缝隙,窗户“嘭”的拍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月出东山。

竹露滴清响。

拂面的风里,却有海风微不可察的咸气。

 

女孩子青黑的眼圈已经消失,终于睁开眼睛,哭过一阵,又睡着了。年轻女子奔进来,又是一阵大哭,好在显然是欣喜的泪水,结束仪式的鬼却显得分外苍白,有气无力地吩咐她换被褥,径自走了出去。

老头走进来对晓星尘说,“应该已经没事了。你看这……”

他眼睛看向门外,黑黑的院子里悄无声息地伫立着一道道身影,被赶走的众鬼已经回来,重新聚集在一起望着屋内。

晓星尘点头,走了出去,一排鬼影目送他离去。

 

薛洋并未走远,他一步一步在竹林里走着,察觉到后面的人的气息,“哈”了一声,“难道这里有人迷路了吗?”

晓星尘没有理会他语气不善的嘲讽,从后面走上来,与他并肩,“你刚刚做了什么?”

“我以为你会先问‘那个孩子怎么样了!’,诸如此类的话。”

“那也是要说的。”

“蹬鼻子上脸呀。这是你今天做的第二件错事了哦。”

“可我还没问,你也没有回答我。”

“反正你也是要问的!”鬼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反倒听上去没那么不快了,“凭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告诉你啊?”

晓星尘平静地在旁走着,仔细避开黑暗里一株又一株生得细密的竹,没有答话。

他就是这么想的。连否认都不否认一下。这个……

该骂他点什么好,妈的,薛洋差点要笑起来了,一时间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挤出三分气力微微扯了扯嘴皮,他气这不会看气氛的死道士现在还来打扰他,更气自己的轻易妥协——当然莫不如说他从来就没试图挣扎过,“你赢了,要死,我当然会告诉你,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你可给我记好,道长,这是我第一万零一次对你坦诚相待了,你要是再不知恩图报呀,我就要想想怎么好好招待你了。”

他嘴硬得很,以为自己阴森森凶巴巴,殊不知自己一脸倦色,眼神都是软的,落到晓星尘眼里,像只努力炸毛的猫。不过这个念头闪现了一瞬,晓星尘就立马抛到脑后了,薛洋不能是猫,只能是匹凶残的孤狼,狼不会炸毛,狼会弓背,还会龇牙,薛洋也龇牙了,这说明他毫无疑问是只狼,再加上以前的斑斑劣迹,他也只能是狼。

凶残的狼打了个呵欠,“你跟我走吧。这样讲不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走开几步他又颇为疑惑的停下了,“你看得清吗?要我拉你吗?”

“不用。”晓星尘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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